红杏泄春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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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:“你倒是把苦衷说出来让老夫听听,有什么苦衷比策儿的终身幸福还要紧?”

    “爹,你先把剑放下,我们好好说。”陆凤林见陆沉舟的气消得差不多了,大着胆子将他手里的剑夺了下来,这才笑道:“梦宜这孩子我们都是见过的,才貌双全,难得的是人品淑雅,举止端方,对策儿又是痴心一片,若是策儿连她都瞧不上,这满京都,我看就没人能入他的眼了。我这当爹的,总不能看着他终身不娶吧?我还想着抱孙子呢,您老不是也想抱曾孙么?”

    陆沉舟哼了一声道:“上沈家提亲的事儿你没少提,策儿不就是不答允么?她沈梦宜再好,策儿不喜欢也是白搭!亲事你能替他定,但回头他不愿拜堂成亲,你还能替他不成?!”

    这话说的陆凤林语噎,心里着实哭笑不得,不过他真没把握把陆策喊回来成亲,不得不陪着笑道:“爹,这就得靠您了,只要您说让他回来成亲,他一定听!”

    “想让策儿回来,又拉不下脸说,就使这法儿变相的迫他回来,这才是你那所谓的苦衷吧?”陆沉舟冷哼一声,头一仰,不悦道:“老夫没这本事说动他!你自个干的事,自个看着办!都这么大的人了,拉完屎还要别人替你擦屁股吗?”

    话一说完,陆沉舟将手往身后一背,就怒冲冲的走开了,丢下陆凤林独自一个站在那里,看看他的背影,再看看手里的剑,郁闷难当。说起来,别看家中上下都喊他声老爷,事实上,这家里最没地位的就是他了,奈何不了老子,也管不住儿子,两头受气。

    两个月后,云州城内。

    温柔心不在焉的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,竖着耳朵倾听离柜台很近的那桌客人的谈话。

    “你说的哪个陆家?”

    “还有哪个?就是当年领兵力抗五国合围,守住大昭疆土,安定天下的威远将军家!”

    “啊!原来你说的是陆老将军啊!他早就告老多年,不问朝政了,怎会惹恼圣上?”

    “嘁,惹恼圣上的不是陆将军,是他孙儿!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啊?”

    “怎么没在听?你说,快接着说!”

    “这陆老将军的孙儿早就到了婚娶年纪,但至今尚未成亲。圣上看中他的人品才学,想将最宠爱的安宁公主下嫁,谁想旨意一下去,陆家祖孙三代就各自上了道折子请罪,说一个月前,已和沈丞相家定了亲。”

    “沈丞相?听说他两个女儿都是绝色啊!大女儿已经嫁人了,和陆家定亲的是小女儿吧?”

    “对,就是沈丞相的小女儿!圣上下旨前,只当是陆老将军的孙儿还未定亲,就没细问,等到陆家谢罪折子一上,沈丞相也跟着去请罪,圣上那面子可就撂不住了,再说这旨意都下去了,若是陆家真不娶,那安宁公主的名声不就污了么?因此圣上当即就大发雷霆,责令陆沈两家退了亲事,让陆老将军的孙儿准备迎娶公主。”

    “啧啧,这人艳福不浅啊!又是丞相女儿,又是安宁公主!”

    “轻声,你轻点声,怕人听不见是怎的?”说话的人左右探看两眼,见温柔低着头在打算盘,邻桌的食客也在各自谈笑,这才压低声音接着笑道:“艳福可不是好享的,要我说,那陆老将军的孙儿悄悄退了沈家亲事,娶了公主不就完事了么?公主的容貌虽比不上那沈家女儿,也是金枝玉叶,出落得跟朵花儿似的……”

    另一人忍不住打断他道:“你咋知道?你见过?”

    “我没见过,我猜的不成?”被打断话的人不悦道:“你也不想想,皇宫里的妃嫔,哪个不是美人,生下来的公主能丑吗?”

    “好,好,当我没说,后来怎样?”

    “后来……那陆老将军的孙儿不知为何,就是执意不肯退沈家亲事,还当场顶撞了圣上,说定亲在先,圣旨在后,他宁可终身不娶,也不能背义负信的退了沈家亲事!”

    “啧啧!他连圣上都敢顶撞,不要命啦?”

    “就是嘛!圣上既然让他退亲,沈丞相想来也不会怪罪他,又能娶个公主回家,与圣上做了亲家,这样的好事,旁人想都想不来呢,他竟然还往外推,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圣上,你说他小时候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啊?可叹陆老将军一世英明,怎的竟养出这样一个孙儿,听说还是三代单传呢!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温柔手里打算盘的力度不由自主就加大了,心里愤愤的想道:你们两个脑袋才被驴踢过呢!大庭广众之下,说什么不好,偏议论天子家的事情,还真不怕惹来麻烦!不过,陆策当真为了要娶沈梦宜惹恼了皇帝老儿?这种事情,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像陆策的行事风格,若是沈梦安这么做,还能让人理解……

    她走了神,那桌议论八卦的食客却还在继续。

    “那后来圣上怎么处置了此人?”

    “圣上啊!听说将沈丞相召去密谈了两句,沈家就乖乖退了陆家的亲事,连带聘礼都退还了,这不就是给那陆老将军的孙儿一个台阶下,又成全了他的守信美名吗?谁想他还不领情,上了道折子将自个痛骂贬低了一顿,将自己说成千古第一罪人,最后来一句他这样的人不配迎娶公主,气得圣上将那折了撕碎了,都丢到他脸上,当即革了他的职,将他贬为庶民!”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说的人口沫横飞,听的人目瞪口呆,“他真傻的啊?”

    温柔在旁听了都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,连拿来遮掩偷听举动的算盘都忘了打,只站在那里发愣。不过,这说八卦的人瞧着也不像什么达官贵人,他的话没准也是道听途说来的,往里头添了不少油盐酱醋。

    “不管真傻假傻,眼下京都里满城传的都是这件事儿,有人说他呆傻,也有人说他跟陆老将军一样,是个痴情种子,对沈家姑娘情深不渝,连公主都不愿娶,官儿也不愿做。照我说,这两人一定早有私情,那陆老将军的孙儿是被沈家姑娘勾了魂魄去啦,要不为何拼死都不愿娶公主?”

    “你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,陆老将军和他夫人那一段感情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哪……”

    那两人还在自顾自往下说,温柔却没心思接着听了,满脑子想的都是陆策的事情,不经意抬眼,才瞧见裴景轩面色有些苍白的走了过来道:“温掌柜,我有点不舒服,想先回去,今儿这琴……”

    他当初说是负着琴游历四方,谁想走到云州城却不小心被人偷光了钱,因此在答允将温柔的事保密的同时,也请求她让自己留下来在酒楼里弹琴,赚点盘缠。平日,这酒楼也算喧闹,他都能心无旁骛只顾弹自己的琴,谁想这会无意中听见沈家、陆家这些字眼,再听见那两人浑口诬蔑沈梦宜与陆策有私情,就怎么都无法安下心来了,只得向温柔告个假,回去理一理自己的情绪。

    温柔的心绪也正乱,听他这么一说,只道:“那你就回去歇着吧,弹琴的事儿没要紧。”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八章 露天夜醉

    裴景轩走了之后,温柔这一整日精神都很恍惚,原本以为过了这几个月,已经能渐渐淡忘陆策了,可是没想到听见他的传闻后,已渐趋平缓的心境,又再起波澜。

    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,她很明白陆策激怒了皇帝,就有可能失去所有的一切,甚至于性命,但他真的如传闻中所说,爱沈梦宜已经爱到不顾一切的程度了吗?基于她对陆策的些微了解,她很自然的会去怀疑传闻的真实度,但是除此之外,还能有什么别的隐情呢?

    她承认她实在没办法猜到陆策心里的盘算,也承认听见他与沈梦宜有私情时,心情微酸,不过现在,她所有的情绪都只能被深埋在心底,等着时间将它们慢慢蒸发掉。

    她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,站在那里默默观望,暗自祈祷,希望他这次不要将皇帝惹得太过恼怒,这样没准过上半年一年,旁人再求求情,等皇帝气消了,他还能官复原职,娶上一个他喜欢也配得上他的妻子,共渡一生。而她,也应该早点找到归宿,继续过自己的平淡日子吧……

    “柔儿。”刘嫂在厨下忙了一阵,出来歇口气,问道:“今儿生意怎样?赚了多少钱了?”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温柔被从沉思中惊醒过来,低头看看帐册,发现纸页上一片乌黑的线杠,这才反应过来,自己方才想事情时,手里还拿着沾了墨的毛笔在那里无意识的涂涂抹抹,结果一整页的纸,都被她给抹黑了。

    刘嫂听见她惊呼,探头过来看了看帐册,奇怪的瞟了她一眼,忽又笑道:“你想什么心事呢?”

    “我什么也没想……”温柔说话的底气十分不足,甚至还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“哦——”刘嫂拖长了音调,转头看看,忽又问道:“那个裴叮咚呢?”

    裴叮咚……

    每回听见刘嫂给裴景轩起的这个十分形象的外号,温柔就有一头碰死在柜台上的冲动,免得自己裂开嘴笑得像个白痴。

    “刘嫂……他叫裴景轩……”温柔忍住笑,第二百八十三回纠正道。

    “这名字叫起来不顺口么!”刘嫂漫不在乎道:“横竖他一天十二个时辰,除了睡觉吃饭和拉屎,都在弹琴,叮叮咚咚的,让人喊一喊也没差。”

    “刘嫂……咱们这是酒楼……不要说拉屎的问题成么……”温柔觉得漫天都是乌鸦在飞。

    “成!”刘嫂口里应着,还转着头找裴景轩,“他人到底上哪去了?我还打算让他帮忙把那张短了腿的桌子抬去木匠那里修一修呢!”

    裴景轩挺惨的,除了在酒楼里当琴师外,还得兼职打杂。温柔压下心里的同情,回话道:“他说有点不舒服,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俗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,百无一用是书生!”

    刘嫂抱怨了一句,风一样走了,温柔看见她扯住一个正在偷懒的伙计,骂了他两句,然后又将他打发去修桌子了,完全就是当初在赵府时,她使唤自己的模样嘛!温柔笑了笑,不禁又陷入了回忆里。

    及至傍晚温刚来替换她们,温柔和刘嫂回家,才进门,就见裴景轩挽着衣袖在帮着温妈妈打水。

    刘嫂快人快语道:“裴叮咚,你不是不舒服吗?怎么还干活?”

    裴景轩苦笑一下,回道:“我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,帮着干点活是应该的。”  说起来,他原先在城内的贫民巷里租了一间破茅草屋,一到下雨天,屋顶上就往下淌水,有回正巧被温刚瞧见了,看见他淋了一身雨,裹着同样温淋淋的被子在发抖,心里不忍,觉得横竖房子还有空,加他一个人,也不过是多添床被子,添多筷子的事,就将他邀到家里来了,自己也能方便继续学琴。

    可为这事,温刚没少惹得温妈妈抱怨,说这个家就快变成大杂院了,不分男女内外,谁来都能住。裴景轩在旁吃了些冷言讽语,也不吭声,默默的动手帮着干点活,虽做不了太多的事,但温妈妈看他性子和软,说他也不回嘴,自个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,渐渐的也就不吱声了,有时甚至还吁寒问暖两句,替他缝补浆洗点衣裳。

    “不舒服就去歇着,这水我来打吧。”温柔上前接过水桶,略有些吃力的提着往厨房走。

    恰好这时叶昱收了食摊回来,中途抢下温柔手里的水桶道:“我来。”

    温柔只得放了手,回身帮叶昱将推车挪到墙根下面,再准备往屋里走时,却瞧见裴景轩站在一旁望着他,面上流露出十分寂寥的神色,不禁探问道:“你没事吧?看你的脸色是不太好,还是再去歇歇吧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裴景轩摇了摇头,吁出口气道:“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了点。”

    他说的是真心话,自从认识温柔以来,这才感觉到自己除了弹琴之外,真的什么也不会,也许沈梦宜不喜欢他,就是这个缘故吧。像她这样出身高官显宦家族的女子,又怎能嫁一个穷苦的书生,跟着吃糠咽菜呢?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一直无法断了喜欢她的心思,只想着每日能见她一面,跟她说两句话,就已经足够,却没想到长年累月下来,越陷越深,已经在这段感情里无法自拔了。

    “你想太多了,谁也不是全才,有一技之长已经很好了,若是让我弹琴,我还不会呢。”温柔再猜不到裴景轩的真实心事,只随口安慰了他一句。

    夜里吃完饭,温柔照例要清算帐目,但她满腹心事,总是走神,因此那帐就算得极慢,还一直出错,等她好不容易算完,夜已深了,她这才感觉到坐久了浑身僵冷,连脚尖都是冰凉的,便决定去厨下做碗姜汁撞奶,吃了暖暖身子好睡觉。转头问小环,她已窝在床上看书了,摇摇头说不要,温柔也不勉强,自顾自出去。

    外单屋子黑漆漆的,似乎累了一日,家里人都早睡了,而温刚尚未归来。温柔掌着灯,小心翼翼的跨出门,刚走到院中,就觉一股凉风袭人而来,吹得她打了个哆嗦,手里的灯也验些灭了。

    温柔连忙拿手挡住风,护住了火苗,走了没几步路,隐隐听见墙角处似乎有什么动静,她心里一惊,只当是有贼,刚要叫喊起来,就借着那昏暗的灯光瞧见裴景轩衣裳皱折,头发凌乱的斜坐在墙角,脚边放着一只酒坛,喝得目光迷离,一脸醉意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在这里喝酒,快起来——”温柔吃了一惊,上前就想要去拉他。与裴景轩相处这几个月来,一向见他滴酒不沾,只当他不会喝呢!何况大冷的天,想喝酒哪里不能喝,偏坐在这露天的墙角处,万一喝醉了,在这里睡上一夜,怕是会被冻死。

    裴景轩听见温柔声音,涩着眼角瞥了她一下,口齿含糊道:“别管我。”

    “怎能不管!”温柔使劲拖他起来道:“你要喝上屋里喝去,这又不是暑天,坐在这里会冻死!”

    “死了好……”裴景轩咕哝道:“反正我没牵没挂,无依无靠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什么醉话呢,起来!”温柔觉得裴景轩身子死沉死沉的,紧咬着牙都拖不动他,待要将手里的油灯先放下,谁想一阵风过,呼一声就将那灯吹灭了。

    月黑风高,虽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,但灯火一灭,温柔眼前蓦然一黑,基本也什么都瞧不见了。她只好决定先摸进屋里,将小环喊出来搭把手,再把裴景轩拖进屋里去,可是刚慢慢的挪出两步,没想到踩到了裴景轩的袍角,他身子又一动,将那袍角一带,温柔只觉脚下打滑,一个趔趄,身子就往前倒去。

    “哐当”

    油灯砸在了地上,而温柔则跌在了裴景轩那冰冷的身体上,摔倒时她的脚还不小心踢翻了酒坛子,同好一声响。

    “宜——”裴景轩低低呢喃了一声,字音含糊的就仿佛在叹息。

    他的两只胳膊忽然圈过去紧紧的搂住了温柔,冰凉的嘴唇还贴了上去,黑暗中寻不到位置,最后只停留在温柔那暖热的颈窝间,轻轻摩挲。

    温柔心里大惊,加倍着急想要脱身起来,一面使劲去推他,一面喊道:“你喝醉了,放手!”

    这时屋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响,叶昱掌着灯,衣冠不整的从里面冲了出来,小环披着衣裳跟在他的身后,还有温妈妈那慌张的声音从内传出,“这大半夜的,究竟出了什么事了——”

    第一百八十九章 醉后心思

    冲出来的众人看见温柔被裴景轩拥住的情形,都大吃了一惊,一时间愣在当地说不出话来。温柔还没来得及起身解释,恰好温刚也回来了,推开院门,就看见叶昱飞快的向着裴景轩冲过去,狠狠揍了他一拳,打得他松开了温柔,一张嘴顿时张得老大,再也没法合拢。

    “你们……”温妈妈结巴了,不知要说什么好,方才那一幕给她的刺激太深了。

    温柔总算脱身爬起,进紧拉住还要上前狠揍裴景轩的叶昱,无奈道:“他喝醉了,你赶紧把他架回屋里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醉——”裴景轩被叶昱打了一拳,在酒精的麻痹下,竟然也没感觉出有多痛,情绪更加亢奋起来,甩开叶昱拉住他胳膊的手,就想自己爬起来。

    喝醉的人,十有八九都说自己没醉,刘嫂在酒楼里见多了,掉头就往厨房走,“我去给他都碗醒酒汤。”

    叶昱看见裴景轩轻薄温柔,心里早就憋着一肚子火,不顾裴景轩的反抗,再次拉住他,拖着就往屋里走。反正这个文弱的书生,就算发起酒疯来,也没多大的力道,叶昱一人足够应付了。

    这时温刚才回过神,紧赶两步到温柔身边,关切道:“姐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小环也皱眉道:“天寒地冻的,他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?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……”温柔也十分无语,想不通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人,喝了酒后,怎会这样冲动。

    只有温妈妈,瞟了两眼被强拖进屋的裴景轩,又看看温柔,挤到她身旁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娘,你想说什么?”温刚先问道。

    “也没什么……”温妈妈说着,迟疑了一下,终究忍不住低声道:“柔,你们两个是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都说了,他是喝醉了!”温柔没好气的打断她道:“你还当我们私会后花园啊?就算要会,也不至于挑这样冷的时节吧?更不至于惊动你们!”

    温妈妈听她这么一说,顿时讪讪的无话可说了。

    “都去睡觉吧,天也不早了。”温柔发了话,看着众人各自回房安歇,这才下厨帮着刘嫂做醒酒汤,随后给裴景轩端了去,让叶昱给他强灌下去,为了防止他再胡闹,不得不让叶昱将就着,陪他睡上一夜。

    “我看着,不会再让他起来闹酒。”叶昱看了看温柔,很想多与她说几句话,问问她方才裴景轩有没有更加无理的举动,可是刘嫂在旁,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,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门去,才回转身来,皱着眉打量躺在床上,醉的不省人事的裴景轩。

    次日早上醒来,裴景轩只觉得头痛欲裂,坐起身时,立刻有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从胸口翻腾出来,憋不住,头一歪,就“哇”一声吐了一地。

    “你醒了?”叶昱听见动静,从旁边的床上翻身起来,替他倒了一杯水,又面无表情的走出门去,取了沙土扫帚,开始清理被他弄脏的地面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裴景轩被吐出的胃液烧得喉咙辛辣刺痛,缓了半晌,方歉意道:“对不住,弄脏了屋子。”

    叶昱没搭理他,清扫完地面,出去洗了个手才进来,扫了两眼才问道:“你好些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裴景轩双手捧着茶杯,凝眉沉思,显然在想事情,隔了一会问道:“我昨晚……做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他只记得自己心情不好,找了酒在院子里喝,然后恍惚看见沈梦宜站在自己的面前,但接下来的事,他完全不记得了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,这会清醒过来,才开始考虑昨晚看见沈梦宜的事到底是真还是梦境。无疑,后者的可能性居高,因为沈梦宜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,可他的心里多少还是存着点希冀。

    “你当真不记得了?”回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幕,叶昱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冷淡起来,“我只瞧见你紧拽着温柔不放,还想肆意轻薄她。”

    “我真这么干了?”裴景轩愕然,心里十分失望,难道昨晚他是将温柔错当成沈梦宜了?

    叶昱瞧他吃惊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,心里怒气消了一些,但还不能完全释然,只点了点头道:“不记得就算了,不过你既然不能喝酒,下回就别喝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裴景轩低了头,想要穿鞋起来,去找温柔道歉,可宿醉未醒,猛然一起身,只觉天晕地旋站不稳身子,若不是叶昱在旁扶了他一把,只怕他就要跌倒在地了。

    “他们都上酒楼去了,你再睡一会吧。”叶昱说着往外走道:“刘嫂临走前给你新煮了醒酒汤,我去给你热一热端来。”

    “麻烦你了。”裴景轩默然点头,躺回床后,望着帐顶开始发起呆来。他在一阵阵的微微晕眩中,仿佛再次看见了沈梦宜那如花的笑脸。

    那是她十三岁的那年,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,他被请入沈府,去教沈家四姑娘学琴,路过一大片花海,见蜂蝶盘旋,繁花烂漫,不觉停住脚步看了一阵。谁想花海里传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,在他微微的惊愕中,一张比花更艳丽娇俏的笑脸,在花海中探了出来,向他笑道:“喂,你就是爹娘请来教我学琴的琴师吗?”

    他一向自认从不以外貌取人,但那一瞬间,也完全呆住了,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,虽然那张脸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神情,但眼眸中已有媚人的水色流转,可以想见她长成后,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。

    那女孩瞧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,眼眸里闪过淡淡的轻蔑和不悦,挑衅道:“瞧你也没比我大多少,真有本事教我弹琴?我不信!”说着,她从花海里穿行过来,走到他的身边,扬起小小的下巴命令道:“弹一曲给我听听。”

    照理说,他那时是该生气的,但心里却完全没有这种感受,不由自主就遵着她的话,将身后背着的琴取了下来,撩起衣袍席地而坐,将琴端正在膝上,就抬手洋洋洒洒的弹了起来。第一缕琴音响起时,他能感觉到自己满心里都是喜悦,仿佛已化身为一只蝴蝶,盘旋在这如洗的碧空之下,时而在花海中嬉戏,时而飞绕在她的发间裙摆,起起落落,停停歇歇。

    一曲方终,他再次抬起眼来,看见女孩眼里的那抹轻蔑和不悦早已消失怠尽,取而代之的是微讶和欢喜,随即她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,“先生。”

    那比琴音更能扣动他心弦的声音,一直到现在,他都没有忘记,可是女孩渐渐长大,渐渐将他当贴心的良师益友,有了苦恼,偶尔也会向他倾诉。几年后,同样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天气里,他才知道原来她心里,早已藏了另一个人,不是他。

    裴景轩还未继续想下去,叶昱已然推了门进来,将一碗烫热的醒酒汤端到了他的面前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    “趁热喝。”叶昱将碗递给他道:“我出门摆摊去了,你喝完将碗搁在桌上就成了。”

    裴景轩接过碗,道了声谢,叶昱就出门去了。

    他望着碗中升腾的热气,出了一会神,尔后就端起碗来,将醒酒汤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,连同心里的苦涩、失落、痛楚和这么多年来对沈梦宜的默默爱恋,都一起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放下碗,裴景轩长出了一口气,就这样吧!既然她已得到了她长久以来一直渴慕的爱情,得到了那个人的不渝痴情,那他除了祝她一生幸福之外,也只能彻底死心,默默地从她的生活里退出了。

    第一百九十章 意外求亲

    就在裴景轩打算对沈梦宜完全死心的当儿,午后竟又意外的收到了她的来信。他先是欢喜,等到展信一阅,情绪立刻又默然了下来。没想到沈梦宜对京都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,只嘱咐他一定要尽快娶到温柔,万不能再拖延下去。

    看完信,裴景轩在心里猜测了无数回,怎么都想不出为何到了这种时候,她还关心温柔没嫁人的问题。他苦笑了许久,又将信重看了一遍,再默默烧掉。

    不是他不想帮沈梦宜,而是相处这些时日下来,他发现温柔与从前那些仰慕他的女孩一点都不一样,每回与他说话时,眼里都没有那种他见惯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在闪烁,而是平平常常,自自然然,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打动她的心才好,这种无奈,与他不知该如何打动沈梦宜的心一模一样,因此直到此刻,他和温柔的关系还连一点进展都没有,娶她?谈何容易!

    恐怕这次十有八九,他要令沈梦宜失望了。

    当天夜里温柔回家,见裴景轩酒醒后除了沉默颓丧些之外并没什么异样,也就选择将昨晚的事情忘到脑后,毕竟每个人喝醉了酒,都会有点奇怪的举动,端看裴景轩的平日为人,她想他一定不是故意要冒犯自己的,为了避免两人尴尬,还是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事为妙。

    饭后,温柔照例和小环两人在房里清算当日帐目,忽听房门被轻敲了两下,不禁抬眼去瞧,却见裴景轩站在门口,微微笑着向她道:“能出来一下么?我有事想和你说。”

    温柔稍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,搁下手中的毛笔,与小环对望一眼,就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两人走到院子里,默立了一会,裴景轩先开口道:“昨晚的事我很抱歉,醒来后都记不得了,还是小叶告诉我,我才知道我做了什么……我……真混蛋!”

    温柔借着天上朗月的淡淡光华,看见他左眼下乌青了好大一块,那是昨晚被叶昱打的不禁摇摇头道:“没什么,只是今后你别再喝那么多酒了,昨晚要不是我发现得早,没准你都被冻死在院子里了。”

    裴景轩闻言沉默了一会。

    温柔觉得气氛有点古怪的尴尬,又憋见温妈妈在她自己的房门口探头探脑的,心里微有些不悦,急着想要回房去,便道:“还有什么事要说吗?没有的话,我先回房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裴景轩犹豫了一下道:“我想我该为昨晚的事负责,你……嫁给我好吗?”

    啊?!温柔原本都想转身走了,听见这话,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,顿时愣在了当地,毕竟她这个现代人,很难接受那种被搂了一下,抱一下,就非君莫嫁的观念。

    见温柔睁大眼睛望着自己,裴景轩别转过眼去,低声道:“昨晚我真是罪该万死,事情要是传出去,教你没法做人……我想我既然尚未娶妻,就该担起这个责任来……虽说不能让你享受荣华富贵,但我承诺一定会对你很好……”

    温柔从来没想过自己与裴景轩会有什么情感瓜葛,因此听他说最初两句话里,感觉十分荒谬,差点没忍住就要出言反驳,但继续听下去,再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后,忽然觉得要是嫁给他,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,毕竟眼前这人是相处过一段时日的,不是个坏人,何况她眼下若是要成亲,也只是为了平平淡淡过日子,不是追求爱情,这样细细考究下来,裴景轩倒还真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。

    “我说的全是真心话。”温柔的持续沉默让裴景轩心里有些忐忑,生怕她会开口拒绝,连忙又抬手发誓道:“若是我有一字虚言,教我来日身首异处,死无全尸!”

    这倒不是假腥腥的发誓,裴景轩被迫答允了沈梦宜来此行这卑鄙之事,心里对温柔多少怀着歉疚之意,横竖他娶不了沈梦宜,对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也没多少期许,不如对温柔好一点,还了欠她的情份,也好心安。

    温柔心里虽已冷静的盘算过了,但让她立刻答允裴景轩的求亲,那她还真没现实理智到这种程度,想了想,叹口气道:“我从来都不信誓言这种东西,你也没必要对我发誓,至于成亲的事情,你让我先想想吧。”

    她话刚说完,就听得屋内传来温妈妈的惊呼声,不禁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:“娘,你若是想听,就大大方方站出来听,躺在那里鬼鬼崇崇的做什么?”

    温妈妈很尴尬的走到院中讪讪道:“我方才口渴,出来倒水喝。”说着,她看看裴景轩,再看看温柔,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:“裴先生,你方才说要娶我女儿的事是真是假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真的。”裴景轩微微欠身,有些不安道:“子女婚事,当由长辈作主。这事我本该先找您商议,只是怕温柔不愿意嫁给我,这才想着先问她一声。

    温柔自己心里也拿不定主意,不知要不要嫁这个人,毕竟这是关系她终身幸福的事情,就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,于是就问温妈妈道:“娘,你说这亲事该不该答允呢?”

    她说起自己的闲事,态度自然而无半点扭捏之处,让裴景轩心里猜测纳罕之至,温妈妈却没有想到那么多,听见温柔问她,只道:“自然不该答允!”

    裴景轩闻言心里咯噔一下。

    温柔则好奇道:“为何?”她还没忘记从前温妈妈极力主张让她嫁许秀才的事呢,眼前这裴景轩,无论怎么看,都比许秀才要强上一大截,怎么温妈妈反倒看不上眼了?

    温妈妈笑道:“裴先生,我是穷人家见识,你别笑话。我只知俗话说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!你眼下还在柔儿开的酒楼里弹琴赚两个辛苦钱,将来可怎么养她?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教人弹琴,多收几个学生,每月总也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,让她吃饱穿暖是能够的……”裴景轩说这话的时候,底气不太足,他赚的这钱,在穷苦人家看来不算少,但在温柔眼里,实在算不得什么呢!何况这学琴的人,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,出得起这份钱来供自家孩子学琴的人家,可也不太多。

    “裴先生也是能断文识字的人,就没想着考个官儿当当?”温妈妈最介意的就是这件事了,她恨不能自己和女儿都能穿戴上凤冠霞帔。

    “我一向无心仕途……”裴景轩声音更低了。

    温妈妈从前一直很糊涂,但经历过许秀才的事后,吃一堑长一智,多少也学聪明了些,知道欲擒故纵了,她昨儿见了裴景轩紧拽住温柔的那一幕,只当是郎有情妾无意,既然女儿眼下不愁嫁,她不着急了,就有闲心拿拿乔,抬抬女儿的身份了,笑道:“愿不愿意做官儿是一回事儿,考不考得中又是另一回事儿,要不,回头你与刚儿一同温书,一同去考,只要能考中,我就答允将女儿嫁给你,如何?”

    “不需做官?”裴景轩问道。

    温妈妈笑道:“随你。”

    温柔在旁听得哭笑不得,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儿,他们怎么就能讨价还价说得像真的一样?何况她只是想听温妈妈的建议,可没让她替自己作主呢!因此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话道:“这事先搁搁,回头再说,我得先想几日。

    “别想了,你不能答允!”叶昱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,面沉如水,他扬了扬手里小半张被烧得焦黄的字条道:“裴先生想要娶你,可是另有所图呢!”

    第一百九十一章 百般猜测

    温柔知道叶昱一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,就算喜欢自己也不至于做出诬陷他人的事,因此听他这样一说,心里已先信了五分,立刻伸手接过叶昱手里的字条,看见上面写着:务必……快娶……她……恐……有变……

    字条被烧过,上面有焦灼的痕迹,有些字被火烘烤得焦黑模糊,已然分辨不出来了,但能看清的字词,已经能说明裴景轩想要娶她,恐怕不是出于自身的意图,而是受人指使,不禁皱起了眉头,抬眼望向他道:“裴先生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?”

    裴景轩脸色变得苍白,只是院中光线黯淡,瞧不出来,他还未说话,温妈妈心焦之极,已然凑过头来,借着那昏淡的光线去瞧温柔手里的字条。

    可惜那些字她个个看得清,却个个不认得,只急道:“上面写的是什么?念给我听听。”

    温柔没理会她,只是盯望着裴景轩,没有漏过他脸上任何一抹情绪。叶昱被温妈妈问不过,虽然他也心急听裴景轩的解释,但还是耐心的将字条上的字,念给了温妈妈听。

    温妈妈不听则已,一听立刻大怒,指着裴景轩的鼻子骂道:“只当你是个好人,还想着女儿嫁给你能有个好归宿,却没想你用心如此歹毒!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裴景轩想要解释,但细想想,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,而且字条已被温柔瞧了个清楚,再分辨也无济于事,要悔只悔当时烧字条时,为什么不仔细查看清楚,有没有烧尽。

    “裴先生,你是心怀坦荡不屑辩解,还是暗怀鬼胎无话可说?”温柔真是有点愤怒了,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,说话不知不觉也刻薄起来。

    裴景轩脸色更加苍白了,垂下眼,仍是不发一言,半晌才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“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?”温妈妈愤怒道“”若是小叶没瞧见这张字条,你岂不是毁了我女儿的终身?究竟是谁指使你来做这样的事,骗了我女儿,对你又有什么好处?”

    裴景轩面对这一番厉声责问,实在是答不出话来,只是低着头苦笑。是啊,骗娶了温柔,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?只是将沈梦宜从自己身边推得更远些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,与别人双宿双飞,恩爱终老。

    不过温妈妈说的这番话,倒是让温柔心念一动,她实在想不出裴景轩要是骗取了她,究竟会对谁有利,除非是……

    不对,陆策不是已然铁了心不肯退沈家的亲事吗?沈梦宜根本不需要做这样的事,何况裴景轩又怎会认得沈梦宜?

    温妈妈的心思转得比温柔更快,蓦然间想起一人,不觉脱口问道:“难道是陆……陆策他要你来的……”她话一说完,看见温柔脸色一沉,自觉失言,立刻拿手捂住了嘴,但仍掩不住那一脸的惊异。

    陆策!这两个字犹如一把利刃,瞬间刺入了温柔的心里,让她痛得呼吸都为之一窒。真的会是他吗?她已然与他没有关系了,不论他想娶公主还是娶沈梦宜,她都不会是他的绊脚石,他又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呢?还是他好心的认为,他已然有了想娶的人,所以需要替她也找一个好的归宿……

    温柔实在没办法再深想下去了,她抬眼看着欲言又止的裴景轩,再看看变了脸色的叶昱和温妈妈,心绪更是烦乱,没有气力继续站在这里追究下去,只咬了咬唇,不发一言的毅然转身回房去了,连温妈妈在身后喊她,都没有听见。

    沈梦宜与她何干?陆策又与她何干?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,不想深陷在钩心斗角,情感纠葛中,他们为何总是不放过她?老天为何又总是不让她称心如愿?树欲静而风不止,第一次,温柔感觉如此疲惫何颓丧。

    小环隐约听见外面的动静,正坐在房中发楞,瞧见温柔脸色极差的走进来,不禁站起身问道:“姐姐,究竟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温柔真是不愿再去想这件事,只默默的走到床前坐下,发了半天怔,才摇摇头道: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小环显然不信她的话,但见她情绪这样差,也不忍心再追问,只笑道:“既然没事,那咱们早点睡吧,明儿还要忙着做生意呢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温柔随口应着,站起来去铺床,待到铺完,又忘了自己要做什么,怔怔的又坐在床沿发起呆来。

    小环皱眉望了她半晌,见她压根无觉无察,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不由悄悄走了出去,想找温妈妈问个清楚。

    温妈妈此刻正在房里生气,与刘嫂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,瞧见小环进来,也不用她问,立刻就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,还不停的咒骂裴景轩,说他狼心狗肺,恩将仇报。

    就在温妈妈骂得痛快淋漓之际,裴景轩心里也很沮丧,他没有完成答允沈梦宜的事,还害得温柔伤心难过,实在是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,默默的回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,背着琴,准备去向温柔告辞。

    这时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叶昱终于开口道:“这深更半夜的,你要上哪去?明日再去吧,也不差这一晚。”

    叶昱见他将要跨出门槛,不得不出声道:“她这会不会想见到你的。”

    他瞧得出温柔喜欢陆策,自从他们分别后,他也一直在希冀这温柔能忘记陆策,慢慢的接受自己,可是今晚闹了这一出,他才发现,原来从头到尾,温柔的心里,就只有陆策这一个人,不觉深感挫败,语气也变得十分意兴阑珊。

    裴景轩没有理会叶昱的话,自顾自走到温柔房前,敲了敲门,半晌,里面才有人问道:“谁?”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裴景轩轻轻吁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睡了,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。”温柔没有去开门的意思,真的不想看见裴景轩,否则就无法自制的再想起陆策。

    “这次的事……对不起……”裴景轩沉默半晌道:“我要走了,来向你道个辞……”

    里面温柔还未答话,小环已然走了回来,瞧见裴景轩还在这里聒噪打扰温柔,再好性子也耐不住了,扬声插话道:“先生想走就走,何必要来道辞,这里没有人会留你的!”

    裴景轩闻言低头苦笑,迟疑了一会,黯然道:“小环姑娘说的是,我这样的人,哪有人会将我放在心上……”

    小环听他说得凄然,咬着唇没有再讥讽他,温柔却“吱呀”一声拉开房门,站在门内,望着裴景轩正色道:“先生此话错了!是你没将那些关心你的人放在心上,任意玩弄于股掌之间,又怎能怨人?!”

    裴景轩站在原地想了想,长叹一声,颓然道:“原来我又错了!”

    他说完,默默负琴离去,黑暗中,只听见院子的门响了两声,一切又重归寂静。

    毕竟夜深了,他这一出去,还不知这一夜要怎样渡过,温柔望着他离去,原本想喊住他,但犹豫了一下,终究是没有开口,只站着怔怔的出了一会神,才转身同小环一起回屋。

    一百九十二章 反常举止

    次日清晨,温妈妈得知裴景轩已然离去后又提心吊胆赶来,生怕他心怀愤恨,会将温柔诈死的事情泄露出去。

    对此温柔倒是毫不担心,因为无论裴景轩是沈梦宜派来的,还是陆策派来的,都不会傻到将这事情泄露出去的地步,何况她总觉得裴景轩还不至于坏到如此程度,虽然做错了事,却没有像许秀才那样人品低劣,不过若是事实证明她看走了眼,那也无法,她又不能将裴景轩软禁在家中,只能听天由命罢了。

    可是这次的事情,对她的打击还是蛮大的,短时间内,她对任何事都有点心灰意冷,只有在酒楼里忙碌时,没时间去想那么多的事,会感觉心情轻快些,其余的时候,多少总有些情绪低落。

    这天温柔正没精打彩的站在柜台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算盘,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道:“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菜?”

    声音有点耳熟,仿佛在那里听见过似的,不过酒楼里往日人来客往,偶尔听着声音相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,温柔也没多想,条件反射的张口答道:“醉香螺、气锅鱼、炊水晶……”

    她边说边抬起眼来,当瞧清眼前那人时,不禁睁大了眼睛,视线微移,惊讶更甚,站在云淡身后那个正注视着她微微而笑的男子,不是陆策却又是谁?于是她更是说不出话来,只知道呆呆的望着陆策,哑然无声。

    “掌柜………”云淡好笑的看着他们两人四目相望,忍不住轻咳了一声,打断这两人之间目光的纠缠交错,“你的菜名还未说完呢!”

    温柔被他这一声唤回神来,不禁沉下了脸,冷冷望着陆策道:“你来干嘛?”

    陆策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搅得微微一怔,随即就淡淡笑道:“吃饭。”

    标准食客答案,总不能将他向外赶吧?再说这时温柔想起裴景轩的事只是她自个的猜想,还没得到证实,没准会冤枉了他呢,就更说不出无理取闹的话来了。但不知为何,她心事很清楚明白,脸上就是笑不出来,当下只挤出一抹十分难看的僵硬笑容,扬声喊伙计道:“带两位客人去楼上雅间。好生伺候着。”

    伙计应了一声,殷勤的招呼着两人,陆策凝目望了她一瞬,便跟着上楼去了,留下温柔站在那里,望着他们的背影,心里百般纠结。

    待到陆策和云淡两人在雅间里坐定,伙计倒了茶,候着他们点了菜阖上门出去,云淡不禁诧异道:“爷,她怎么………”

    陆策轻啜了一口茶道:“想必是不愿瞧见我吧。”

    云淡不敢再问,只是低着头喝茶。等到点的菜上来,他看见陆策夹了一筷,还未咀嚼两口,就微微皱起了眉头,不由跟着去尝,结果菜吃到嘴里,咸得好像搁了一坛子的盐,他立刻苦笑起来道:“爷,云州城里的盐价又跌了么,这菜真咸……”

    温柔此刻站在柜台后面,心里忐忑不定,她方才特意嘱咐厨子将菜往难吃里做,也不知道陆策他们吃了之后,会是怎样的感受。说实话,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十分小家子气,幼稚又蛮不讲理,可是陆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,真的在她心里掀起了狂风骇浪。

    明明,说好不再见的。

    明明,要两相忘却的。

    他怎么总是一次次,在她以为就要忘记他的时候,再次提醒着她,他的存在呢?

    这时伙计跑到她面前,苦笑道:“掌柜,按您的吩咐做了,真的没关系么?”

    怎会没关系?也不知他会不会拂袖而去呢!只是这样,不是正遂了她的心愿么?温柔强作镇定道:“没事,那菜,他们吃了没?”

    “吃了……”伙计脸上苦笑更甚,不明白今儿掌柜怎么转了性子,平日里不总是怕客人尝着菜味不好,还时常亲自下厨么?

    “你去招呼客人吧。”温柔强压下心里的忐忑,轻声向那伙计道。

    时间慢慢过去,日头已由半空落了下来,渐渐又到了黄昏,温柔在柜台后头无数次的张望酒楼内的楼梯,却一直没有看到陆策和云淡下来,心里又是好奇又是不安,菜这么难吃,照理说一般客人早就愤怒离去,发誓再不上这家坑人的酒楼了,他们却怎的在雅间坐了这么久?难道当真不想走了么……

    最后是她忍耐不住,泡了一壶清火的菊花茶,亲自端上楼去了,轻敲两下房门,推开,看见陆策坐在桌前,慢慢的吃着一筷子清蒸鱼,温柔一怔,知道那鱼是拿隔夜的死鱼做的,亏他吃的下去,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歉然之意,还未开口说话,只见陆策微微笑道:“来得正好,这菜死咸,我们快渴死了。”

    就这一句话,让温柔更是难堪,觉得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了。她将那壶菊花茶搁在桌子上,伸手过去就抢了陆策手里的筷子道:“别吃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,掌柜要赶客人么?”陆策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,凝视着她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温柔想起往日里他对自己的好,于是对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更加懊悔起来,只是这会仍不想道歉,半晌才道:“你为什么要来?不是就要成亲了吗?”

    她的本意只是奇怪陆策的来意,因为原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再相见的,但话一说完,她才惊觉这话听起来甚有歧义,还带着一股子浓浓的醋意,简直就像被冷落了几个月的小妾,委屈里带着娇嗔,再看陆策眼里露出浓浓的笑意,恨得差点就想去咬自己的舌头,不等他答话,急急又转问道:“我问你,裴景轩是不是你使唤来的?”

    “裴景轩?”陆策一怔,只笑着伸手去端那茶壶,给自己斟了一杯茶。

    云淡见他们俩人像是有话要说,十分有眼色的悄悄退了出去,还细心关上了门,守在外面。

    “究竟是不是你做的?”这个问题已经在温柔心里纠结了好几日了,今天她做出如此反常赌气的举止,也缘由于此,实在忍不住想问个清楚了。

    “他做了什么了?”陆策不急着回答,喝了一口茶,笑望着她道:“向你求亲了?”

    “果然是你!”他的话,犹如一道劈雷,震得温柔 险些站立不定,心里的怒意如狂涛涌起,憋了许久的话一时按捺不住,都倾泄而出,“你闲得没事做啦?就算你要娶沈梦宜或是公主,也没必要将我的终身大事都考虑周全吧?我又不会妨碍到你!若是你嫌我离你还不够远,大不了我再搬远些,远到你永远都看不见我,这样满意了吗?”

    她的情绪完全失控,话说到一半已然有些哽咽起来,连她自己都深恶痛绝起自己的失态来。穿越这么久,即使是在赵府那样的环境下艰难的生存,她都能默默忍受,遇到不如意的事了,心里再怎样煎熬,都可以淡定的微笑,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下去,偏偏无法忍受陆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,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,明明不是……

    温柔转身想要出房,找个地方大哭一场,将心里的负面情绪全都宣泄一空,谁知刚走了一步,就被陆策一把拽入怀中,紧紧搂住。

    “放开!”温柔挣扎着低声怒斥,不想在他面前完全展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在意。

    陆策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,只是将它搂得更紧些,轻轻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件事不是我做的。”

    第一百九十三章 执子之手

    温柔身体微微一僵,到底,该不该相信他的话?这样的犹疑在心里一闪而过,随即她就叹了口气,接受了他的解释。只因她虽然不是非常了解陆策,却也知道裴景轩这件事不像他的行事风格,再说若是他做的,就完全没必要向她解释了,大概,他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吧。

    心里憋了数天的怨念一旦消失,温柔立刻就恢复了正常的理智,想起自己还被陆策搂在怀里,顿时窘得脸上一阵滚烫,慌忙想要逃离,可是陆策的双手将她箍得甚紧,她一时挣脱不开,不由急道:“放开我……”

    洞房那次演戏性质的拥抱不算数,严格说起来,这是陆策第一次将温柔拥在怀里。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,感受她青丝里散发出的阵阵馨香,心里实在不舍就此将她放脱,反倒愈拥愈紧。

    温柔感觉到他的臂弯渐渐收紧,心跳不由自主的更加快了,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,人更是手足无措。这同上回裴景轩强行将她拉入怀里不同,她完全没有厌恶感,但心里分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,她和陆策,不是明明已经分开了么?

    “陆……陆策,放开我……”

    温柔的声音,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,激得陆策心里有一阵暖流淌过。

    “我们两个……已经没有关系了……再说你就快成亲了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温柔挣扎的力道又大了些。她喜欢陆策,却不代表要与他发生暧昧的情意,先不说道不道德的问题,只将心比心,她也不愿意自己将来的夫婿,在背着她的时候,将别的女人搂在怀里。

    这一句话倒是让陆策失笑了,见她实在窘迫难堪,再不情愿,也暗暗深呼吸了一次,终于放脱了她。但相拥实在是短短的一瞬,压根解不了他长久的相思之渴,因此他心里还琢磨着,一会是不是得找个机会,再抱她一次。

    温柔哪知道陆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,只知道这会自己脸上一定红的仿佛开了胭脂铺子,不敢抬头,只急急将颈间悬着的一股丝线扯了出来,丝线上系着一枚玉佩,那正是她离开京都时陆策送给她的,一直找不到机会规还。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”温柔解开丝线,将玉佩递过去道:“还给你。”

    陆策没有伸手去接,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视着她,心里多少有点想将这迟钝女人抓起来搁在腿上打屁股的冲动。她到底是在装傻,还是当真不知道他送她玉佩代表着什么?竟然还敢如此煞风景的拿出来还给他。

    “那个……”陆策一直不说话,不动弹,让温柔感觉气氛实在有点古怪,只得自我解嘲道:“你送的东西太贵重,我搁在家里都怕丢了,到时没东西可还你,只好戴在身上……”

    陆策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开口道:“你还记得这是我送你的?”

    他这句话的重点在那个“送”字上,温柔哪能听不出来,见他不接,只低头将玉佩搁在桌子上道:“怎么,你这次来找我,不是要回玉佩的吗?”

    真是笨蛋!陆策看见她的样子,又好气又好笑,将玉佩拿起,想要替她系回颈间。

    “不,我不要……”温柔慌忙躲闪,不经意抬起的眼眸里,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光,她终于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情愫了,有点要哭的冲动。

    “要!”陆策坚定的替她系上玉佩,“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。”

    “但这玉佩的意义不同……”温柔反驳。

    “是啊,的确不同。”陆策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:“怎么,你还不明白我送你玉佩的含义?”

    这算是表白?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让温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猛的冲到了脑中,心扑扑跳个不停,险险就要蹦出胸腔。她微感晕眩的在原地站了片刻,待到情绪渐缓,才低头无奈道:“我明白有用吗?”

    两人彻底分开时,陆策送了这玉佩,而之所以分开,是明知无法相守在一处。

    她要的,他给不起。他要的,她同样也给不起。既然如此,这玉佩究竟还能代表什么?她明不明白,又有什么要紧?

    陆策望定她,仿佛看出了她的迷茫和彷徨,一颗心不由因疼惜她而深揪了起来。他伸手,将温柔再次扯入怀里,在她耳边轻声叹息道:“这玉佩给了你,我就只娶你。”

    温柔身躯轻轻一颤,蓦然睁大的眼睛望向陆策,见他的眼里不再有平日的淡漠与冷清,而是满溢着深情和执着的承诺。她心里不知是吃惊还是欢喜,是感动还是难过,情绪纷乱成一团,但最终仍是摇摇头,咬牙推开他道:“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,你我的身份差得太多,这件事是不可能的,你应当娶的只有公主或是沈府的四姑娘!”

    “公主和沈梦宜?”陆策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道:“你最近一定听到过某些传闻吧?圣上被我惹恼了,说再也不想看见我,至于沈府的亲事,丞相也已经退了。”

    传闻的一切,都是他暗中设定下的计策么?事到如今,温柔不能不这么去想。陆策大概是借着沈府的亲事来回绝了公主下嫁的圣意,又借着公主下嫁的圣意来回绝了沈府的亲事,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,但这又如何?她还是摇了摇头,自嘲的笑道:“没有了公主,还会有郡主,没有了丞相女儿,还会有翰林女儿,没有什么不同,你的家世,注定不能娶我这样的平民女子,纳妾尚可。”

    温柔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冷静,面对喜欢人的表白和承诺,还能头脑清醒的去考虑到这样现实的问题。不过能考虑到也没什么可奇怪的,她纠结苦恼了许久的事,不正是这些吗?要不然,她也未必会选择离开,选择与陆策彻底绝决。

    陆策沉默了一会,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,一边喝,一边低着头淡淡笑道:“你还不知道这玉佩在我家的含义吧?”

    玉佩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含义?不就是定情信物吗?温柔咬着唇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瞧瞧玉佩上刻的字。”陆策的笑容加倍柔和。

    玉佩被温柔把玩过多时,不用再看她也知道正面刻着“执子之手”,反面刻着“与子偕老”。其实最初瞧见时,她心里还疑惑过,这明明是《诗经》上的句子,在她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里被作为经典的爱情句子广为流传,可是出现在这没有老子、孔子、庄子等等这些古代名人,与她原先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时,实在有点奇怪。

    “这玉佩代表的是唯一的承诺。”陆策轻声接着道:“当年祖父交给我时,就对我说过,若是没有遇见想要执手终生的女子,今后就将这玉佩交给我的子孙,若是想要送给女子作定情信物,那就代表着终身的承诺,非卿不娶,不离不弃,终守一生,必不能再纳别的妾室。”

    这分明室陆沉舟的专一爱情!温柔真没想到这玉佩还代表着这样的含义,顿时觉得这块原本就份量不轻的玉佩,变得更加沉甸甸起来,只因上面满刻的都是真执专守的爱情,珍贵而难得,但陆策却将这样的玉佩送给她……

    第一百九十四章 上门求亲

    陆策对她的感情能到如此地步?这是温柔从来也没有想过的,意外欢喜的同时,又觉得心里有一种沉沉的压抑。她多少有点怀疑事情的真实性,这,该不会是在做梦吧?要是梦醒之后,一切又回归了原位,那种极度的失落感,真会令她疯狂的。

    她无法选择面对的方式,直觉的反应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逃避,她低下头轻声道:“我没觉得自已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陆策微微笑道:“你也没有什么招人讨厌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对啊!”温柔忽然感觉坦然了,笑道:“我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又中庸的人,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种事情是没有道理的。”陆策打断她道。

    真是如此!温柔承认自已可以找出许多喜欢陆策的理由,但想要明明白白的说出来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可是,陆策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,仍旧让她有点无措,不知该接受还是该拒绝,毕竟前一刻,她还认为他们两个,从此是路人。

    陆策是不会给她犹豫机会的,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,立刻站起身道:“天将黑了,你回去么?”

    “嗯啊。”温柔想着心事,不由自主就点了头。

    “那走吧。”陆策自自然然就往外迈步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温柔也自自然然跟着往外走,直到出了雅音间门,看见候在外面的云淡,才感觉有些不对劲,仔细一想,才明白到底哪儿不对劲了,不禁飞快的抬眼偷瞟了陆策一眼,假装不经意道:“你们打算在云州城待几天?”

    “还没想好。”陆策丢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温柔立刻飞快的抛出下一个她真正想问的问题:“你们住在哪家客栈?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陆策突然停下脚步,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:“不住客栈,住夹子胡同。”

    夹子胡同………

    这不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吗?温柔黑线道:“我家住不下那么多人了!”

    说的时候,她是十分理直气壮的,可是陆策没搭理她,只自顾自往楼下走去,看着他的背影,温柔才想起来,她那个所谓的家,不正是陆策名下的产业吗?那宅子是他送给她的,哪有正主儿来了,还霸占着不让住两天道理?

    她默默的跟在陆策身后,最终还是忍不住道:“方才那话当我没说,我想挤一挤,你们还是能住下的……

    云淡在一旁听着,忍不住“噗哧”一声笑了,结果被温柔结结实实瞪了一眼,她还未来得及表示自已被嘲笑的恼怒,就听得楼下有人惊讶的“咦”了一声,抬眼看时,却是刚从厨下出来的刘嫂。

    刘嫂睁大着眼睛,惊喜的望着陆策,一只手还捂在嘴上,生怕太过激动,会大喊出声,惹来不必要的注目。

    “刘嫂。”陆策微微笑着,先向着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。

    “陆……陆少爷………”刘嫂欢喜道:“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看见刘嫂分外激动的样子,温柔生怕她会堵在楼梯口与陆策叙旧个不休,不得不插话打断他们道:“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陆策自然没有异议,但是见到他会惊讶的人可不止刘嫂一个,来酒楼接替温柔,站在柜台后收钱的温刚望见他们时,脸上也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,但他好歹明白这里不是能畅快说话的地方,因此只站在原地,向陆策这边拱了拱手。

    “怎么,他还在恨我么?”陆策走出酒楼时,突然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谁?”温柔一时有点蒙,没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“你弟弟。”陆策边走边道:“你离开京都后那几日,他每回见到我,那目光都像一把出鞘的剑。”

    他这样一说,温柔立刻想到自已让陆策背了一回黑锅,当时温家上下个个都以为他始乱终弃,想娶公主,即便日后明白了那并非他的本意,但那段日子里,陆策也没少挨骂,她心里顿时便觉得有点过意不去,感觉自已欠他的情份实在太多,于是歉疚道:“他早就不恨你了,那事,全是我的错。”

    陆策淡淡一笑,没有再说些什么,只是行走在路上,还时不时的转眼瞧她,搅得温柔窘迫不安,不是低着头扯衣裳,就是一脚踢飞挡路的小石子,就是不敢抬眼与他对视。

   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温柔男装的扮相已然很清雅,陆策却比她更为抢眼,两人一起走在街上,回头率是极高的,甚至有些女孩儿家,想瞧他们,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看,只低着头时不时娇怯的瞟他们一眼,又羞得满脸通红,窃窃私语间,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银铃般轻响的笑声。

    刘嫂见状有些担心道:“陆少爷,我们这样走在街上没要紧吧?会不会被人瞧见后………”

    陆策摇摇头道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云淡在旁轻声插话道:“圣上这几日龙体欠安。”

    这一句话出,温柔和刘嫂都有些吃惊,但随即便明白了话里的意思,自不必多言。

    行了不多远,就拐进了夹子胡同,温柔将陆策带进门后,温妈妈惊得差点打翻了手里提的水桶,但她心里还是很喜欢陆策的,愣了一阵之后,就赶忙上来嘘寒问暖,要不是有温柔在旁牵制,恐怕温妈妈能问上两个时辰都不停歇。

    当然也有人不太高兴的,叶昱初初收摊进门,就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人,待瞧清来人是陆策后,脸色加倍难看,脱口就问道:“你来干嘛?”

    陆策倒没介意他的敌意,只微微一笑道:“来求亲。”

    他话说完,云淡就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生辰八字,外带随身衣箱里的聘礼,全都恭恭敬敬的摆到了温妈妈面前的桌上。

    “这………”事出意外,温妈妈惊得嘴都闭不拢了,结巴道:“陆……陆少爷……你是娶妻还是纳妾?”

    “娶妻!”陆策的语气很坚定。

    叶昱的脸色有些发白,低下头去,紧攥着双手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真的很突然,方才刚表白,即刻又求亲,他是属兔子的吗?这速度实在地快得让人措手不及。温柔还没理清自已的想法呢,讶异得半晌出不了声,最后只苦笑道:“我没答允要嫁你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样再不求,我怕自已要后悔。”陆策微笑着坐了下来,望向她道:“虽说唐突了一些,但你可以慢慢考虑,无论想多久,我都会等着。

    “我要想上十年,二十所呢!“温柔纯心刁难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等上十年,二十年!“陆策接得极快,但脸上没有分毫戏谑的神色。

    叶昱深恨自已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,此刻心里百味杂陈,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刘嫂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十分无语道:“我不明白你们闹的这是哪一出了。这弯儿,绕得也太大了!”

    “当初是纳妾,眼下是娶妻!”陆策强调。

    妾不能扶正为妻,是众人都知晓的事情,但这事突兀得让人无法置信,温妈妈不禁颤声道:“陆少爷,这事可开不得玩笑!咱们门不当,户不对,这亲事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不拿这种事玩笑。”

    陆策说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时,小环刚巧进门,看见陆策已是惊喜,再见众人都愣在厅上沉默不语,顿时将一句“姐夫”给憋回了肚子里,跟着站在那里沉默起来。

    第一百九十五章 夜饭盐话

    看见陆策眼里流露出的那极度认真的神情,有一瞬温柔心中就要点头说好了,但转念一想,又有些迷糊,她怎么总觉得一切都有些快呀?仔细想想,从认识陆策到给他当小妾,再到两人分到扬镳,及至现下他的表白和求亲,这中间,他俩似乎一直没有恋爱的过程。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陆策的,也搞不懂陆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温柔有点无奈的苦笑了,大概古代的人原本就不知道恋爱为何物吧?他们的婚姻只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若是有机会可以自己挑选未来的配偶,已经是一种幸运,更多的人,在入洞房之前,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嫁娶的人是什么模样。

    她正站在那里沉默出神,偶尔一抬眼,对上陆策那深邃的眼眸,再想到在酒楼时被他拥在怀里的情形,脸上就不由烫了起来,悄悄向外挪了一步,再挪一步,直到挪到门边,才丢下一句:“我去做饭。”然后飞快的闪身出去。

    温柔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,只听见厅上隐约传来的笑语声,过了一会,小环溜进来了,两人还未说话,温妈妈也溜了进来,三人六目,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温柔忍不住道:“你们看我干嘛?我脸上又没长花。”

    小环轻抚了鬓角乱发,笑着抬眼向外望道:“早起我似乎听见有喜鹊在枝头叫唤。”

    “昨晚灯花也爆了好几回呢。”温妈妈跟着笑。

    温柔黑线道:“再说下去,都要天降祥瑞,景星庆云了。”

    “姐姐——”小环转过眼来望了她半响,探头到她耳旁悄声问道:“你心里还是喜欢陆少爷的吧?”

    是又怎么样?温柔很不想回答,可是瞧见小环那双满蕴着关切的眼时,就忍不住点头了。喜欢就喜欢呗,有什么大不了,不敢说的?

    说也奇怪,这一点头,那些在她心里盘桓了许久,时常令她头痛郁闷的种种顾虑都在此刻消散殆尽了。想太多是没有用的,享受每一天才重要,有些事情的发生既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,与其提心吊胆,战战兢兢的去生活,不如索性恣意放纵些,倒活得更舒畅快意。

    温妈妈听不见她们说话,有些不满道:“你们两个咬什么耳朵?还是赶紧做两个菜端出去,陆少爷远道而来,定然是饿坏了!”

    饿?陆策方才在酒楼里吃盐都吃饱了吧!温柔想起自己的恶作剧,顿时好笑起来,但是手下也不慢,很快就整出了三荤三素六个菜,都是清淡口味的菜色,还煮了好大一碗荠菜豆腐羹,这才吩咐小环拿了碗筷,烫了壶酒,一齐端到厅上。

    荠菜是一种田间常见的野草,颜色碧绿,细拣净洗后剁成碎末,煸炒一会,再混入炒过的肉丝和豆腐,还可以适量加一些鲜蘑,煮成汤后就连味道也是鲜香滑嫩,十分清口。

    陆策看见别的菜尚可,唯独见了这道汤,飞快的舀了一碗,慢慢喝完,才淡淡笑道:“卖盐的总算收摊了。”

    这一句话,除了温柔和云淡外,在座的众人都完全听不懂,温妈妈甚至诧异的接了一句,“家里盐还很多,不缺!就算一时急用起来,卖盐的收了摊,那巷口的杂货铺子也能买到。”

    “噗”温柔口里含着还未下咽的汤,听见她这样一说,憋不住笑了,就喷了出来。幸好她还算是转过了头,没污了那一桌的菜,但地上就免不了汤汁淋漓了。云淡端着碗笑得前仰后合,就连陆策也憋得甚是辛苦,低着头,闷声笑。

    偏生温妈妈不明白他们究竟在笑什么,还一脸茫然的问道:“怎么,我说错了?就算巷口的杂货铺子里买不到,再穿过一条街,还有个油盐铺呢!”

    “娘——”温柔笑得肚子疼,实在撑不住了,哀声求告起来,“你先别说……别再说了……”

    温妈妈加倍莫名其妙起来,见他们三个都在笑,不觉有点尴尬,扯了扯嘴角,也露出一抹苦笑。

    小环心里好奇,待到温柔笑得稍缓些,急急扯她衣裳,要问个究竟。温柔附在她耳旁将酒楼里那番事情说了,她声音略有些大,虽是悄悄说的,其实在座的众人隐约也听见了,刚刚停歇的笑声,又再次爆发了出来,只不过这一次,陆策脸上的笑容转成了无奈,而一直沉着脸坐在那里的叶昱,多少也勾动了一下唇角。

    热热闹闹一顿饭吃完,叶昱说要出去走走,温妈妈则急着要去收拾房间,夜里好让陆策和云淡宿下,谁想陆策却止住了她,淡淡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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